[火炬杂耍]，《红粉》

浔阳人乐崇道性情放荡不羁，喜欢拳术，年轻时不走正道，结交的都是些不正派的人，继承祖父的余业，讲究吃喝穿着，挥霍无度，遇到事情喜欢武力解决，有不服从的总是肆意欺侮对方。因此乡邻很看不起他。他常对人说:“骑马挥剑本来是男人的事，只是没见过有像男人一样抱负的女人。”有人说:“古代有红线女、聂隐娘等人，被称为侠女，何曾不知道武事呢?”恰巧里中有演杂技的女人到来，能舞刀夺槊，两脚顶瓮，运动如飞、那些学少林武术的轻佻人，垂涎她的美貌，进去与她游戏，说想与她摔胶，但稍稍靠近她，就被摔出一丈多，一下子十几个人一齐冲过去，她一点也不怕，顷刻之间，他们有的倒地，有的蹎跳，没有一个能避开。崇道刚好经过，亲眼看到这事，叹息说:“这个女子有什么技勇啊!”就把她招到家中，叫她献出一切技艺。演完后，他请求与她比斗，演杂技的女子说:“若想与我斗，请先给我看看你的长处。”崇道就换上短衣，走到庭院中，盘旋跳跃了很久，完了后昂然而立，颇为自傲。杂技女看了笑道:“这像蜻蜓点水，蚂蚁撼树，像儿戏一样，若与你斗，恐怕要伤你的身体。”崇道不相信，径直向前用双手抱牢她的腰，尽力举起她，她故作姿态说:“不要恶作剧，请放开你的手。”崇道说:“你若真有力量，自己挣脱有什么难处。”杂技女嫣然一笑，稍稍转了腰肢，崇道已蹲在地下起不来了，面如土色。杂技女急忙来扶，说:“不敢惊了贵人，实在是你手段太浅啊，如果愿意向我学，我一定把生平绝技传授给你。”崇道就让她坐下拜谢说:“愿意接受你的教授。”从此她朝夕悉心传授技艺，他全部学得了她传授的技艺。半年后，她说:“技艺学成了，可以出去演给人家看了。”于是筑台演杂技，招来四面八方的勇士前来比赛拳术，并限定与一百人比赛限度，过了十多天，限定的人数已满，没有一人能与他抗衡。崇道十分高兴，用干金酬谢她。杂技女就离开了。里中人说;“乐大从学了杂技女的拳术后，如虎添翼了。”他们更加怕他，几乎到了要在路上避开他的程度。山东人钱选，字专臣，以御史外调到九江当太守，被称为骨鲠吏，刚下车，就了解到崇道横行乡里;有关他的案子很多，因此愤怒地说:“这种风气不可长。”立即出示火符派差役去拘捕他，去了三次都用贿赂的办法被免抓。太守于是连夜亲自去抓捕，假称是朋友从远方来拜访他，开门后，差役们都冲进去，凶狠地进行搜查。崇道知道已不能躲避，就挺身而出，问太守说:“我有什么罪?”回答说:“等到控告你的人来后你就知道了!”于是用桎梏铐住他走，刚到太守署前，看到有千百盏红灯，风驰电掣似的到来，为首的穿着戎装骑着马，相貌狰狞，斥责差役说:“乐崇道是我仇人，应交给我对他处以酷刑，以使我痛快，不能给你们。”于是回头问旁边的人:“崇道在哪里?”回答：“身体被铐住的就是。”那人立即命令拆掉它，簇拥着他走了。太守叫差役追赶了数日，还是没追到。就回来报告太守。太守看到差役们一声不响，像碰到鬼魅一样。次日，派了侦缉骑兵到处搜捕，均音信全无。崇道被劫去后，到一个院落中，很宽，进去后，楼宇高峻，雕梁画栋，像是君王的住所，堂上戴皮帽穿盛装的人叫他到堂上相见，那人虎头燕颔，形状威猛，崇道到这里就像在做梦。那人说:“我叫邱道安，楚南人，年轻时学习技击，不喜欢做官，隐居衡岳山中，前年遇到饥年，亲戚流落到南昌，承蒙你慷慨送给我们很多钱，才得以生还，今天这样做是报答你。”那人像上宾那样招待崇道，应酬之间，言语融洽，崇道感谢他给他再生，再三致谢，于是又问这里的地名，想要到别的地方避祸。邱说:“在山中略住几天，等到害你的人升任到别的地方就可以回家了。”他把他带到后堂，设宴款待，丰盛的菜肴，以前从未见过。酒喝到一半时，邱道安招呼妻子女儿出来相见，妻子有五十多岁，有大家的风度。他的女儿容貌俊美，似曾相识，她穿着艳丽的衣服，使得满室生辉，她含笑向崇道问安，崇道局促不安，低头回忆，仿佛有所醒悟。于是说:“你不是当年传授技艺给我的杂技女吗?相隔三年，为什么容貌较前不同了呀?”邱道安说:“那年承蒙你给女儿千金，才得以买了回家的衣服，与我们团聚，你的恩惠我们不敢忘，所以叫她与你相见。”劝酒完了后，她就很快的回到自已房里去了。崇道在此中住了数月，偶尔到一个园中游玩，葛藤缠绕着小道，十分幽深险阻，继而他登上一间小亭子稍作休息，看见一个穿着白丧服的女子，等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那个杂技女。崇道就问她为什么一下子换上了丧服，回答说:“昨天得到辽阳来信，我的丈夫在战斗中阵亡了，现在我已成寡妇了。”说完，她十分悲痛。崇道问:“你丈夫任什么职务?”答:“总兵。”崇道说“既然你的父家夫家都是大户人家，又任大官，为什么前几年你在豫章做一个受屈辱的杂技女呢?”她答道:“这不过是游戏而已，卖技糊口罢了，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给别人看我的身体?我父亲本来是个武进士，因惧怕仕途的危险，所以回到家乡耕田务农。”崇道说:“与你相处已久，今天才知你的家世，但还不知你的姓名与年龄。”女子答道:“我名叫素英，字小娟，年龄已到星分翼轸之时了。”一天，崇道正在臂挽猎鹰、牵猎犬，带领骑马的几十个猎人进深山打猎，正在兴头上时，突然见到一只獐两只鹿从草丛中跑出来，他就骑马追上去，将要赶上时，连射三箭，二鹿都中箭倒地，只有一只獐咬箭奔逃。崇道紧追不舍，看见獐口中吐出一样东西，用脚爪扒开土掩埋它，等到崇道追到它面前时，獐又逃去，路转峰回，獐突然不见了。崇道回到獐吐东西的地方，扒开泥土一看，却是一方刚刻的印，玉色温润，是一古物。崇道十分高兴，如同得到拱壁一样，把它常佩带在身边，当时已到夏天，邱老叫他在凉亭里喝酒，亭的四周是池塘，遍种荷花，亭亭玉立，头已伸出水面。邱老派人摘荷叶做成碧简杯，用它作杯饮酒，芳香扑鼻，酒喝到兴头上时，崇道解开衣服，所佩带的玉露了出来。邱老眼睁睁地看它，崇道怀疑他可能喜欢它，就解下来送给邱老，邱老问他玉是从哪来的。崇道把情况都告诉了他。邱老说：“奇怪，这是我女儿在婴孩时玩的，以前清明时在河边踏青，丢失了，找了好几个月未找到，今天被你得到，这是前世姻缘。”第二天，邱老又设筵席，请他坐下，举起杯来说：“请你把这杯酒喝完，我有一句话要和你讲。我女儿技艺过人，长相也不难看，性情温和，又贤惠，这些你都是知道的，现在她已成寡妇了，很可怜。现在还年轻，想选择一个人嫁给他，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我不怕冒昧，愿将小女与你结为丝萝，你意下如何?”崇道站起拜谢说:“我愿意，但我家中有一位槽糠之妻，能使他们俩都成我的妻室，那么我就服从你。”邱老说“这并无不当。”于是特地选了日子让他们成婚，婚后两人感情很好，过了一年，一天晚上两人将要睡时，邱老突然召见崇道，他穿上衣服去见邱老，发现堂上点亮了像屋椽一样的大蜡烛，堂下持了千百盏灯，照耀如同白昼。邱老穿着戎装，腰佩宝剑，旁边有几百人穿着盔甲站着，邱老告诉崇道说:“我秣马厉兵，出去与人打一仗，但胜败难定，若被打败，我将离开此地到北方去，你可保护好行李，明天同我女儿一起走，听说钱太守已到西川当官，你可归家安居了。以前的很多积蓄我已没用了，就给你好了。”就叫旁人拍着皮袋放在崇道卧室里，崇道上前道谢，刚想讲话，邱老已离开座位到大门口，骑马而去。崇道回去告诉邱老的女儿，她说:“我知道这事已很久了，特意没先告诉你，我们可早作走的打算。”突然有几十个拿火矩的人开门直入室内说:“车已等在门外，请快快捆绑上车。”东西载得满满的有十多辆，一齐出发走到半路，换成船载运，崇道从船中远望，只见火炬蜿蜓向东犹如长蛇。船开后，只听见风浪声，天亮时已到达浔阳江口，船夫都是关西大汉，未经指点，就已知道他的家。有皮袋十只，每只重一百来斤，背上它们就像没东西一样，交付完毕，很快辞去，不要一分钱。附近邻居得知崇道回家，都来庆贺，并说：“当时钱太守对你的事也很后悔，认为做的太鲁葬，因此不上报你的事，今天你回来了，可以高枕无忧了。”崇道自从归家后，为人谦虚，一下子改变了以前的性格，待人接物，和蔼可亲，那女子一点也没有与人不同的地方，有空时专门学习刺绣针工，没有人知道她能武术，当时广东强盗进犯的消息一天紧似一天，那女子对崇道说:“这里是要地，不可久住，我占卜应建城堡在离此三十里的地方。”过了一段时间，强盗南进，一连攻克了几县，果真像女子所说的那样，有强盗的侦察骑兵到附近村中，村民歼灭了他们。女子说:“祸害不远了。”就命令村民先作好准备，据战壕建堡垒防守，以防备强盗的进攻。过了一天，强盗果然大举到来，那女子告诫村民不要妄动，自己与崇道在要道埋伏，等强盗过了一半，突然冲出击杀强盗，强盗轻视他们人少，包围他们三层，女子驰来奔去，经过的地方，强盗的头就掉落下来，强盗只见刀光像一匹白布，但看不见人。崇道杀死的强盗还不如女子杀得多，她到的地方，强盗都要躲避。这次战斗，强盗死的很多，说是有神功，相互告诫不敢再侵犯，一村百姓倚仗他们得以保全生命，村民很感谢他们，强盗被消灭后，过了几年，他们俩在一个晚上突然走了，不知所踪。（《抛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