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这么一个工作，你愿不愿意做？
月薪一万起步，两三万很普遍；上班八小时，管吃管住；工作轻松，基本不加班；没有35岁危机，越老越吃香。
是不是很心动，但如果再加上这几条呢？
工作长期出差，无法与家人团聚，一次出差几个月到一年，工作期间与世隔绝；有一定危险。
网上常见的海员招聘广告
这就是阿龙描述中的海员工作日常。他做海员十年，去过世界各地、赚过几十万美金、也见过十几级风浪，经历中的唯一空白是没遇见过海盗。
01
误打误撞当上了海员
阿龙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登船的经历。
那是2011年初的冬天，刚刚大学毕业的阿龙接到第一份登船的工作。带着紧张和兴奋，他赶到烟台报到，准备登上那艘开赴南非开普敦的货船。烟台冬天多大雪，船无法如期靠岸，在酒店等了两天之后，阿龙才顺利登船。
现在大连海事等知名海运学校的学生，在校期间几乎都能获得登船实习的机会，可以在国内近海或者周边日韩海域体验船上生活，为未来正式远洋航行做积累。但阿龙就没那么好的机会了，学校期间他只是考到了高级海员证书，没有正式登船经历。烟台的是这次远洋航行是他第一次出海，作为单派海员，未来的几个月里他要和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员生活工作。
阿龙刚开始的职位是实习生，辅助船上的轮机员工作，学习三管的业务。三管负责船上机械设备的维护保养，每次三管工作时，阿龙就跟在他后面帮忙，同时观察学习对方如何开展工作。第一次登船的阿龙运气并不好，带他的“老轨”（海员对轮机长的叫法，属于船上机舱部门领导）并不愿意教他做事，而是频繁派他做一些打扫卫生、跑腿打杂的活儿。
阿龙后来反思说，那段经历可能跟自己交流能力也有关系。他虽然过了英语四级，但基本是哑巴英语，再加上船上不同国家海员的英语口音各异，阿龙几乎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那段时间，阿龙休息时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练习英语，特别是专业英语。到今天，阿龙的词汇量依然不高，和老外只能简单聊天，但在工作中需要用到的英语他已经十分熟悉。
说起当初进入这个行业的原因，阿龙显得有些尴尬。高考结束后，父亲听说海员很挣钱，希望儿子报考海事学校。阿龙不以为然，但自己也没有清晰的规划，捧着高考志愿填报参考书看了两天后，他把海事学院放在了志愿的第四个。结果前三个都没能录取，最后还是进了海事学院，当上了海员。
02
海员月入过万很普遍，但差距悬殊
阿龙介绍说，海员分为普通海员和高级海员。平时我们看到的一些海员招募、培训广告，培养的海员都是普通海员，类似水手、机工之类，这类海员也需要考证。高级海员包括船长大副二副三副、轮机长大管二管三管、电机员等，多数是科班出身，从正规海事学校毕业。两者等级差异巨大，从普通海员成长为高级海员的人，近些年来凤毛麟角。
海员的收入差别很大。普通海员收入一般在一万左右，上限很低，真正能拿到高收入的是高级海员。三管这个高级海员中最基础的岗位，目前平均月收入在两万左右，这主要得益于疫情影响下人工短缺，让他们的工资水平上涨一半以上。二管收入能达到两万五到三万，再往上会继续大幅度提高，比如大副大管税后能到三万多，船长能有六七万甚至十万。不同公司有一些差别，但大致都在这个范围。不过所有新船员都会经历一个实习期，这个期间月收入只有三五百美元。
最近阿龙做了一期视频，详细列出了他做海员十年的收入。其中，实习期一年多挣了差不多五万，以三管的身份共跑船30个月挣了七十多万，平均一个月两万出头；2018年开始，阿龙升职成为二管，此后他累计登船十八个月，收入五十四万，平均每月三万。十年时间里，阿龙总共在船上度过了65个月，收入129万。阿龙说，他是单派海员，收入水平会比国内大部分海员略高一些。“一百多万听起来很唬人，但平均下来一年不过十万出头，和普通打工人收入差别不大。”
阿龙总结的自己海员10年收入
和其他工作相比，海员收入有一个巨大“优势”，几乎赚多少就能留下多少，因为在船上没有什么地方能消费。船上管吃管住，甚至有些船上零食啤酒都免费。只有船靠岸了，海员们才会上岸去休闲，产生一点花费。到了近几年随着船上开通无线网，很多海员才增加了网费这个支出项。
“50美金500兆”，这是阿龙工作船上卖的上网卡，堪称天价。阿龙说，国内很多是15美金1G，比他们公司要便宜一些，但也有一些公司能卖到40美金100兆的“真天价”。
每月，阿龙至少要花50美金购买一张上网卡。
03
海上没网的日子只能打“惯蛋”
“天价”上网卡网速很差，阿龙说大概和2G差不多，加载图片都很困难。
在船上，阿龙只能用它来聊聊微信，把app设置成无图模式看看新闻，抖音快手直播之类的项目连想都不用想。即便如此，阿龙也已经很满足了。2016年之前，船上还没有无线网络，茫茫大海上手机没有信号，几个月里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海员们的休闲方式并不多，老外很喜欢泡在健身房里，如果船比较大会有人在甲板上打篮球，中国船员更喜欢打乒乓球。还有些人会在电脑里装满电影、动漫、综艺以及单机游戏，靠这些度过海上的日子。
在船上工作的阿龙
有一个1T的移动硬盘和笔记本电脑，每次登船之前都会在里面装满电影，休息时间他多数会在房间看电影。作为单派海员，他所在的船上很少有中国人，他的英语口语又不好，很难和老外交流，只能用电影、综艺节目消磨时间。
最开心的旅程就是在船上遇见中国海员，阿龙会组织大家斗地主或者“惯蛋”。作为一个江苏人，“惯蛋”是阿龙的最爱，每次人数凑够四个他都会拉上大家玩，有人不会时他会积极地讲解规则。可惜的是，在船上阿龙很少能遇见三个以上的中国人。
这些休闲方式并不能完全缓和长时间与世隔绝带来的压抑。在海上待久了，人的脾气都会非常暴躁，有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发火，甚至与其他海员发生冲突。阿龙还记得有一年在一艘去巴西的货船上，一名俄罗斯海员突然情绪失控，到处打砸。船长只能安排四个人轮流看管他，直到靠岸后送他上岸。
与世隔绝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和社会脱节，阿龙很晚才使用微信，至今都不习惯用网约车、外卖。回家和朋友聚会时，他经常听不懂朋友聊天，各种新的网络热点和词汇他都不知道。
04
同事遇见过海盗，电脑现金被抢
加勒比海盗热播时，阿龙也去电影院看了影片，他很喜欢约翰尼德普饰演的杰克船长。但现实中在出海的时候，海盗绝对是海员们的噩梦。
货运船体型庞大，但航速不快，遇到海盗后很容易被追上。为了防海盗，船员们会在船的后半部分用铁丝网围起来，防止海盗攀爬（海盗都是从船的后部或中部登船，不会从正前方）。船上还会配有高压水枪，由于海洋公约规定，船上不能有枪支等武器。
到了海盗活动频繁的区域，会安排实习生和水手组织海盗班，在甲板值班和驾驶台两翼执勤。一旦发现可疑船只，大船都会远远绕开。
电视上经常看到海盗劫船的新闻，但实际上海盗已经是稀有物种。据阿龙了解，目前只有东南亚、西非、几内亚湾和索马里等海域偶尔有海盗出没。阿龙做海员十年，没有亲身遇见过海盗，不过公司其他船只曾经在东南亚遇到过两次海盗。海盗驾驶小船强行登船，逼迫船长打开保险箱，抢走现金、电脑、手机等物品。“东南亚都是小海盗，只是抢些东西，索马里海盗是把船劫走勒索。不过这种事很少发生，我要是真遇到你就会在国内新闻看到我了。”
电影《加勒比海盗》截图
在很多人眼里，出海最大的危险是遭遇大风浪翻船。阿龙说这个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在他的航海生涯里，90%以上的时间都是风平浪静。现代船只都配有精确的导航和气象系统，能够提前预报前方的风浪情况，风浪过大时能够提前避开。阿龙出海的船只都是几万吨甚至是几十万吨的货船，正常能够抵抗10-12级台风。遭遇台风后，船会开足马力迎着海浪前行，风险并不大，只是行驶速度会特别低甚至零速。阿龙第二次出海就曾在印度洋上遭遇过一次大风浪，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固定在房间的船上睡觉，防止被晃下床。船只晃动了一个晚上，阿龙一宿都没能入睡。
“你们可能还会担心鲁荣渔事件（2010年，一条33人的远洋渔船上，11人杀害了另外22名船员），其实也是多余的。渔船和商船是有绝大差异的，商船上每个人都是有证的海员，出海前、上岸后都要严格报备。当然也有过意外，我有个同事就曾在出海时失踪，他值班结束后就没人再见过他。那艘船上岸后被严格检查，但一无所获，最后认定是失踪，公司赔了他家属一笔钱。”
05
媳妇怀孕期间，我几乎都在海上
阿龙的女儿现在读幼儿园。每次出海时，阿龙在海上都会和妻子微信聊天，等船只一靠岸就换上当地电话卡开视频。
阿龙在短视频平台分享自己的海员生活
阿龙和妻子是在一次航行结束休假的时候相亲认识的。两人当时住的城市距离一百多公里，开始多数是在网上聊天，后来开始频繁见面。确立关系没多久，阿龙就再次出海。在海上，两人只能通过邮件沟通，过了几年“鸿雁传书”的日子，再之后船上有了无线网络才能使用微信聊天。几年的“异地”没影响两人关系的发展，在一次出海结束休假时，他们快速办完了婚礼。
得知妻子怀孕时，阿龙第一时间接受了一单远洋的工作，出海大概六七个月。阿龙当时想的很清楚，从怀孕到孩子出生，这一年左右的时间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有孩子后花钱的地方会更多，阿龙需要多挣点钱养家。阿龙觉得，早点出海赶在孩子出生前回来，可以安心照顾妻子生产和产后月子。阿龙的这个决定被妻子埋怨了很久，特别是每次一个人完成产检之后妻子都会对他吐槽一番。直到阿龙返回陪伴孩子出生、照顾妻子孩子后，气氛才慢慢缓和。
孩子出生后，阿龙每年在海上的时间都在半年左右，他每年都要拿出一半的时间陪伴家人，弥补另外半年无法相见的遗憾。在海上，阿龙也会想尽办法多和家人联系。
“这么多年海员做下来，收入、危险、压抑、与世隔绝其实都是次要的，最大的遗憾其实是和家人团聚的时间太少了。未来不做海员了，应该会换个更清闲的工作，多在家陪陪老婆孩子。”
作者丨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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