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出门，只为干干净净过新年
1963年春节前的最后一个礼拜天，早上六点半，天刚刚发亮父亲就把我从暖暖的被窝里拖出来，穿好棉衣棉裤，朦朦胧胧跟着父亲出了家门。经过长长的过道来到街上，让冷风一吹这才意识到是出来办事了，我问这是去那儿，父亲说去洗澡堂，要早一点去，不然人太多。路上没有行人，父亲紧紧攥着我的手走得极快。
路上的见闻--瓤子火烧
我家是在大太平街西段，这条街是东西走向，东头与芙蓉街形成丁子路口，西头到南下洼街南口，全长不过200米，宽不到八米。我们往东走到街的中段，路北的张家和路南的马家两个火烧铺都已经开始干活了，父亲去张家买了个芝麻瓤子火烧，他把热乎乎的火烧递到了我手上，我边走边吃，这时我的睡意全无，彻底清醒了。
路上的见闻--“正月不剃头”的来历
我们走到街东头往左拐进入芙蓉街，往北走不多远，路西边就是前几天母亲带我来剃头的铺子，周围的人叫“胡小六家”（以后取缔个体经营，我在和平路“上海理发店”里见到过她在工作的女儿），当时排了三、四个号才到我，今天这么早又开始干活了，屋里的灯光很亮，两把椅子前工作的还是她娘儿俩个。我问父亲“为什么这么早里面就有好些人？”父亲说：“正月不剃头，剃头要死舅”，如果一个多月不剃头，人就看上去不精神，所以年前必须剃一次头，我不怎么理解，但也没有再问下去。长大后了解到，“正月不剃头”这说法，那解释得还真不少，但我还是认为是中国儒教的一种教育方式，如：扶养小孩时衣、帽、鞋要拾着穿，这样孩子才会长命，从侧面来引导人们勤俭持家的儒教思想有点近似。那个年代虽然生活比较单一清贫，但快快乐乐、干干净净过个年还是很提倡的。有条件的去澡堂洗洗澡，没有条件的也可以在家里热一盆水洗洗，我家里经常是这样洗，头发也可以用剪刀自己修剪一下，特别是妈妈、姥姥、奶奶。
路上的见闻--陈大花翎宅院
到街北头是双小庙，右拐是布政司街，对面是罗家巷，左拐是增福堂街，以前濰县“四大家族”的陈大花翎大宅院在这里，街东头路北第一个大门，路南首先是一座高大的影壁墙，中心砌有菱形砖雕图案，与路北的黑漆大门相映衬，显示出高官门第气度不凡。这里曾有个无记载无考究的传说。
最早路口的东北角并排着两个小庙，一个是关帝庙，一个是三官庙，陈官俊做官后，从北门大街“翰林院”搬家到这里盖房时，找了个先生看风水，先生讲你的住宅盖好后像一条龙，尾巴在西门里露出，增福堂街的东大门是龙嘴，把东北角这一双小庙分开一个，搬到西南角，是龙的双眼，庙前的两支旗杆是龙的胡须。这样你家以后“人丁兴旺，飞黄腾达”。陈官俊听后指挥工匠一夜之间把一个小庙搬了家。后来，地方乡绅把此事添油加醋地告到了皇帝那儿，说陈官俊在家乡建宅，触犯了朝廷大律，有谋反的迹象。皇帝知道后派人下来巡查。幸得陈家多代在京城做官，人脉通天，又不缺银两，巡查官汇报说：陈官俊回家因建住宅搬迁了一座小庙，百姓有点嫉妒心。皇帝听后旨意让本人安抚一下。就这样陈官俊躲过了一劫。后来1845年（道光二十五年）儿子陈介其又中进士，在翰林院做官。虽然双庙分开了，但百姓还是叫双小庙，这是濰县城独自用名字命名的十子路口，用软实力表示对陈家的不满。
路上的见闻--喜欢喊叫的老婆婆
当时西南角的小庙不知那年拆除了打了一眼水井，当时已是自来水井。东北角小庙里当时还在，住着一个衣衫破旧，头发被污垢沾在一起像绵羊尾巴的龌龊老婆婆，嘴里用洪亮带着沙哑的声音喊着兰啊……兰啊，她的叫声非常震撼，嘴里还自言自语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我看到有点怕，紧攥着父亲的人手问，她在叫谁啊？“可能是她闺女吧？”父亲说到。后来六八年我在三中读书时，真的见到过她的闺女和老公，闺女像是二十多岁的样子，老公不过五十岁。当时老婆婆头发已洗过、衣服干净多了。可能年龄大了喊声也不那么响亮了，听有个住在临近的同学讲，老婆婆以前是在周围住，因得了病不分白天晚间睡醒了就喊叫，搅的邻居不得安宁，在委员会的协调下把老婆婆暂时安置在小庙里。我毕业后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不见此人了。
路上的见闻--白铁铺的老板娘
过了双小庙顺着布政司街往东走到小十字口，东北角是一个卖烟、酒、糖、茶、点心等门市部，西北角是一家国营小饭店。天已大亮，看见路口有个老奶奶，形象很是特别，她身子往前穹、微弯着腰、左手往前微抬起，右手五指捏在一起的在腰间不住的晃动，舌尖从嘴里不停的出来进去，头上带着抹额，穿着厚厚的棉衣，脚是“放脚子”，还有个称呼“地瓜脚”（指小时候占过脚，后来又主动放开了）左脚往前迈一步右脚跟半步的挪动着，跌跌撞撞，却一直磕不倒。我感到很奇怪赶紧问父亲，“这是武大翰林他老婆”，父亲不加思索的回答着，我懵懂的点了一下头。后来长大了查看到文人写的资料才知道。老奶奶家住大十字口北面的县治街路西一家白铁铺，掌柜的人称武大翰林。她以前中风留下的后遗症，只要天好，她早晨、午后都会在大十字口附近走动，她用顽强的毅力和不懈的努力与病魔抗争着。这地方是市中心，她又形象特殊，当时代的人都会认识她，也算是个“知名人士”。
路上的见闻--庙宇
过了小十字口往前走不多远又一个小十字口，前面是郭宅街，往右拐是预备仓街，往左拐是城关派出所所在地兴隆街。路口的西南角一块三十平米的地方人称“郎家野圈”，在路口的西北角有一个高不过1.2米，宽不过1米的关帝庙。我挣脱了父亲的手，跑到庙前隔着木栅往里看了一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没看不到。
过了这个不规则十子路口顺着郭宅街往东行不到200米出现一个丁子路口，往南是南巷子，当时“工商联合会”就在巷子的南头。
过了这个路口往前行30米又一个丁子路口，往北就是棋盘街，以前街的北头就是文庙，因街短、又宽像是孔子下棋的棋盘。实际是每年祭孔仪式的活动广场。这条街长124米宽10米，街的中间路西就是棋盘街小学。
澡堂见闻
过了这个路口往前行150米路南有一个没有门扇的大门口，里面是一条宽过道停着几辆自行车，过道中间西旁有一片平房，这就是我父亲带我洗澡的地方。后来看到文人写的文章才知道叫（铭新池）进了带有棉帘子的玻璃木门，里面有个不大的厅左右两个门，左边写着男池，右边写着女池，中间是一个售票口。门口都有穿着白上衣的服务员。父亲进去后，站在门口的人大声说到，“来得早啊，吃饭没有啊，里面请”一连串工作语言。进门是左右两排床铺往前拐弯还有，一眼看到底。迎面走来一个笑哈哈，胖乎乎的服务员带着找到床位，小孩子不占床位，可能票便宜。我们脱了衣服，服务员过来用细长杆上面装一个铜叉，把父亲的衣服挑起挂在墙上高高的衣钩上。这种服务方式，有记载是“防盗”，有的说是防衣服皱褶，还有的说防虱子。父亲穿着草编的拖鞋，披着长浴巾，手里拿着肥皂，当时早堂不提供肥皂，我光着屁股跟在后边向浴室走去。浴室门口有个服务员把长毛巾接过去，再给一条小毛巾，把草拖鞋放在室外。浴室里面中间是两个浴池，一大一小，周边走道上一边是淋浴头，一边是洗面盆。父亲说我只能在大池这边洗，不要去太热的小池。我爬到大池子沿上慢慢地下水，因刚进来身体不适应热水温度。这时父亲已经闭眼半躺在浴池中享受沐浴带来的舒心。我也开始从池子一边到另一边不住地来回走，以后还潜水，有时也喝上一口半口的池水，然后去洗面盆、淋浴头去玩水。父亲一会儿在大池一会儿去小池来回泡澡。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父亲过来开始给我打肥皂洗澡，在淋浴头下冲干净，走出了浴室。门边的服务员马上给父亲披上浴巾，并递上一条干毛巾，回到了我们的床位，看到对面的一个老头，脸红红的，洗完澡后一边喝茶水一边吃点心，父亲让我叫他爷爷，他笑哈哈的给了我一块口酥吃。过了一会老头又披上浴巾向浴室慢慢走去。我们休息了一会，父亲抬手示意，服务员马上过来用叉子杆把衣服给挑下来，嘴里说着：您慢走，下次光临。手上递上一条湿乎乎的热毛巾，示意擦一擦额头上的汗。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两个服务员按住一个五十多岁的一个汉子，从他腰里抽出了一条印有红字的专用擦脸毛巾，后面来了一个当官的说到：偷东西把他送到派出所去。也不知道去了那儿怎样处置他。这个场景伴随了我大半生，挥之不去。
澡堂的发展
三年自然灾害过后，经过六三年的短暂经济调整初见成效。1964年南门出现了两个大型建筑，一个是卖百货的二层大楼，当时百姓称新百货大楼，（胜利街与和平路交叉口那个叫老百货大楼）一楼卖百货，二楼卖布匹、毛毯等。第二个是两层楼的大澡堂，一楼是女堂，二楼是男堂，起名叫濰坊浴池。到现在还在营业。新百货大楼经过胜利街两次拓宽，拆的只剩下现在模拟集团南面不到三米宽的地方。
六五年春节前夕，我外祖父带我去南门新澡塘，百姓称南门但澡塘的大门实际是在西市场六街上，座西朝东，进门是大厅，地面是水磨石的，正面是上二楼的大楼梯，左右两个门，一个写着（女雅座）另一个写着（女池）。外祖父带我去了二楼大厅，窗下是一排连椅座满了排队等着叫号洗澡的人，当时买澡票后面写着号码，服务员隔一段时间就出来叫号一连叫好几个号，然后把最后一个叫过的号码写在挂在门口的一块小黑板上，让后面人知道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期间有十几个解放军叔叔排队进入室内，他们优待不需要叫号。等了好常时间才叫到我们，进门后看到整个房子很亮堂，房子也高，墙也白，床铺样式接近火车硬卧车的样子，一床一厨，两床一隔，服务员带着安排床位，外祖父的衣服也是用叉子挑到高高的墙上挂着，但是拖鞋是木板的了，我们去了浴室，里面很大，中间也是两个大小浴池，全部是水磨石修筑，墙面是白的瓷面砖粘贴，地面马赛克铺面。有淋浴头，洗面盆。我这时突然问姥爷，解放军叔叔在那里？姥爷哈哈笑了笑说到：我那傻外甥，他们脱了衣服和我们一个样啊。
后来郭宅街上铭新池不见了，改成了服装二厂的生产车间。时间如梭转眼成了过去的事情了，再不聊一聊连我们也快忘记了。（完）
笔者：往事不是云烟
柴立光
20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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