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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木几稣
我的二舅在台湾去世，是我的雅虎中国邮箱（现转阿里云马总的帐下）还在使用的那一年。当时我正在全国文明城市的江阴市应邀参加海峡两岸以夏敬渠、屠绅的才学小说为主题的研讨会。第一次看到有那么多台胞学者前来附会交流，我十分兴奋，在单独发言时忍不住用很遗憾的语气报道舅在台湾中风之后，现在拔管抢救无效，同时间要在宝岛安葬，而我却不能前去吊唁……内心不知是啥滋味！
其实那时福州等地还没有开放个人自由行，我即便有心前往，估计也去不成。我的发言，或许是历来的心血来潮。至于大会开幕后，在主持王琼玲女士的授权下，炮轰京城央馆的贵客代表，更是惹起众怒。私下不仅被老友找上门抗议，还遭到一些台湾学人侧目与忠告，说我应该私下找他去交流。你不要当众就反驳他（批评指责《蟫史》小众化的写作趋向），人家可是此会中外贵宾中的天字第一号啊！
过去台湾亲友在海峡之间来来往往，让我与弟做导游，出入天安门、武夷山等地已经不计其数矣。我们在二舅这面台胞旗帜的照耀下，一直对海东宝岛充满了神奇的遐想，直到儿子终于也能考过去就读。
2019年8月，我与妻以自由行之旅的名义再度来到台中，去了二舅安葬的东海七福金宝塔拜谒。上午，我们在省会搭乘接驳大巴车，从福州宝龙城市广场驶向从未到过的平潭——海潭岛。它是除海南省之外，大陆第二大岛。上了9点半的海峡号国航邮轮，正午疫情安检之后，就与在港关之外等候的表姐表姐夫汇合。比起四年前直飞桃园机场之后隔了几天的那次相逢，自由行的确对我们出行方便了不少，不用再搭新北板桥站的国光客运巴士南下了。
解放前，二舅因去武汉送钱给大舅读书，赶上赴四川剿匪的180师招募新兵，他报名成了文书，不告姥爷，擅自离开家乡。该红军英雄部队旋被派往鸭绿江，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中三面受敌，坚持到最后一兵一弹，遭到重大损失。解放后，他从日本医院辗转来到了云林县西螺（男子）国中教书，中间去台师大进修过。从事教学职业，直至年老退休。武汉这一去，就是三十余年！姥爷死于大牢里，尸骨不知去向。
令我们难忘的姥姥、姥爷，在枣阳三河店本来为他订了一门亲，因为两岸长期隔绝，交流无望，经同事与邻居的介绍，他与当地年青的李女士认识并结婚。
80年代末，第一次跨海探亲到孝感火车站的家属院平房，满屋他从台湾带回的妻女环绕姥姥的病榻。当时因为在鄂东生病后下身瘫痪，姥姥晚年一直都躺在床上。孝子给他买的轮椅车，姥姥从来不让我们推出去溜达、放风。她总是说：“出去转，让人瞅见，多丢人！”几十年不见的母子重逢，场面应该十分感人。说不定是煽情的流行电影常用的那种镜头。但不管是来归的二舅，还是卧床的姥姥，他们似乎都很淡定。在新屋的那间我高考前用过的书房，姥姥二舅都强忍泪水，以平静的话语彼此招呼对方，三两句普通的搭讪，一下就打发了旁边看热闹的后辈与左邻右舍。背后刚联系上的时候，姥姥曾向我妈责怪过二舅不辞而别，没心没肝的，她这双白内障而混浊的双眼，解放后就被迫放弃女子小学的授课，不知为思念二舅流淌过多少眼泪。现在，他们已经不需要当众挥洒了。而我当年年青无知，在评点一首李白的诗作（“唯见长江天际流”）后，鲁莽地对舅说，他的出走为后来的事业创造了难得的机遇。相比于大舅、小舅等在国内讨生活，他们大都处于与劳苦大众若我妈一样的生活水平。能够出去不是挺好么？八十年代，作为亚洲四小龙的台湾各方面都远远领先于内陆的状况。当时二舅、表姐等带回的金镯子、太阳能计算器等馈赠亲友，人人有份。她们人手一部的傻瓜相机等，着实让我们大陆人眼界大开，艳羡不已。二舅静静地听我这在读研究生发表议论，竟然与他的政论文章被我岳父看过后的情形完全一致，半晌愣住了，不置可否。
按台中表姐的安排，这回我与老婆直接下榻于舅父生前在台中西屯区至善里购置的小区单元房。这处物业显得很阔气，大楼一进去就是门卫大厅，再通过中间的安全门就是一个大天井，一个大卫的石膏雕像上环绕着二十多层的高楼，然后才台阶坐电梯。这种建筑格局，我们在内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许我们栖身的只是湖北、福建的普通民居？从小在工人新村长大的乡里人，难得一窥神州真正有钱人的豪华别墅吧。我们在此不仅耳闻目睹了诸多生活场景，而且从舅妈处了解了不少历史掌故。舅妈一天聊得高兴，甚至想把舅用过的《辞海》（三册之一）赠送于我。我说自己有电子光盘版，婉拒了。
先去舅妈家放下一个行李箱子与背包。下楼后，我们在街上一个很大的牛排店享用自助餐。而在荣总医院工作的表妹，事先用三脚架支起的相机，全程悄然录下了我抢话筒说这说那的陆放翁举止。席间聊到了即时通工具。大陆与台湾同属一个中国，我们使用的微信和他们ipad在用的line界面与功能几乎完全相同。（有人说台湾模仿了日本的设计。）不久前被我们引进的南华大学副教授，当我们在旗山召开两岸传媒界的交流研讨活动之际，同坐一席的他就曾主动用手机加了我的微信号。（我们在台湾购物要求返税时，被要求加友，才知道line并不兼容腾讯的微信。必须重新下载安装才能像南华人一样扫码加友。）
跟表姐谈笑风生之际，我追问她对三舅加以评论的那句话含义，结果才知是一场误会，所谓转发长者的言论帖子而已。而她同时在几个群之间出入的留言，却让我对此产生了不同的理解。大家吃完走出餐厅，长卿与表妹一番交流后分手，我们随即叫来一辆黄色的出租去墓园。中途在一个水果店前停车，我与妻一道下车，看表姐买了一挂香蕉，几个苹果与数枚大芒果。车启动后，跟司机闲话，他建议不刷支付宝，虽然车内设置有这功能。毕竟多一道手续，人家收入方面会有一些折扣。不久，又入“台中市示范公墓”（东海大学正门对面）之后，道路两旁的墓碑与穴位赫然映入眼帘，令我感到惊奇。烟灯山我爹妈长眠处，或林纾文化研究所每年清明都要率众祭扫膜拜的三山的琴南陵园，出租车也能直接开进去么？末后在眼前最高的一座大楼前停了下来。付了钱，我们跟着长卿走进大厅一楼的地藏王菩萨殿，在墙边檀木做成的一层层星罗棋布的牌位跟前驻足。表姐用手轻轻朝其中一个吕氏祖先的灵位指示，原来这就是二舅真身的所在之处了。
大家肃立烧香祭拜完毕，妻忍不住啜泣起来。
表姐赶紧劝慰了一番。地少人多的台湾，丧葬上一直推广从简，哪里能够类似大陆的火化再土葬呢？我们坐下聊了一阵，对周围布置我注意观览。在在都不是大陆看见的那种殡仪馆或者是陵园的设施。这里恍若大家随时都可入内瞻仰、纪念的文化活动场所，或西方人在教堂等周边集体安眠、精神有所寄托的去处。出塔园叫出租车离去时，司机说那些墓位都是几百万上千万新台币的大手笔。相对吾父吾母几年前上万块的风水之地，这里即使有钱买，孝子又到哪里去订购呢？当年，二舅从教职岗上荣退之后与左邻右舍的不少大妈们聚会聊天，正当议论风生之际，忽然就嘴歪中风，被送到大医院紧急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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